2014年8月22日

露西:這就是看電影

大腦能力開發到百分之一百時,會發生什麼事?一直看到最後盧貝松才告訴觀眾答案。

電影的開始跟結尾都強烈指示了對庫柏力克作品《2001太空漫遊》內容的關聯性。《露西》的片頭是細胞分裂活動,由一分為二,再從二化作四,生命的誕生由此開始。第一個場景是人猿在水邊姿態醜陋地用手舀來飲用,這頭人猿當然是考古史上著名的露西。再下一個場景則是在飯店門口與人爭論的史嘉蕾。如此剪接你想到了什麼?縱使沒有神來之筆的獸骨太空梭,但影迷會很直接地將此片與《2001太空漫遊》做出聯想。現在請你記住大腦對蒙太奇的自動詮釋能力,也就是我們對一部電影的理解能力從何而來,在觀影的當下又如何運作。

利用了一個老套的毒驢故事,讓藥物CPH4得以進入露西體內。在這個階段裏盧貝松用上了許多技巧生硬甚至是有些莫名的蒙太奇,將野生動物的畫面,與黑道逼人當毒驢故事做出搭配。你是否發現面對這樣拙劣的圖像剪接,雖然感到有些突兀與莫名其妙,但是很快地便可以將它解釋成黑道的嘴臉與暴力行為與動物的野蠻跟血腥是可以歸類在相同的意象裡。現在還以為《露西》只是單純的科幻寓言嗎?或者你也意識到盧貝松好像動了什麼手腳?

之後,電影開始讓露西的大腦能力逐漸升至100%,過程中不外乎是能力的展示,甚至是超越我們所熟悉的物理世界法則。其中我卻看見了莊子在〈養生主〉裡所寫下的:「臣之解牛之時,所見无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庖丁解牛不只是指技藝的專精,更是對知識的掌握程度是否足夠,並且在此要件達成後,進而理解人類感官能力的侷限性何在。是以大腦能力的開發不只是對既有知識的捕捉,同時也代表了對於感官能力更進一階的控制以及對所有進入大腦裡的資訊情報進行更全面性的關聯與理解。

讓我們再讀一次庖丁解牛。「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在觀看電影的過程裡,剪接是持續在發生的事,也是電影藝術的靈魂所在。如果我們只單純依賴感官的接受,不去進行任何解讀,那麼電影將是難以理解的非連貫圖像展示而已。如盧貝松在電影前段的野生動物蒙太奇,它的意義只能靠觀眾去賦予。看電影這回事就像庖丁解牛的逆向版,我們將所有的碎片加以連結好組合出一個故事來。那麼大腦能力的提升又與看電影有何關係呢?

好萊塢討論人工智慧可能性的電影,如《雲端情人》、《全面進化》都認為追求知識最大的限制就是人類自己。除了肉身的易損外,總總的劣根性也居功匪淺。於是露西一路丟棄人性,直到最後連身體也成了她智識追求的阻礙。最後,露西的大腦能力終於開發至百分之百,頓時,她形體瓦解煙消雲散。在電影裡,無論露西多麼神通廣大,她依然需要在路上飛車,她無法擺脫空間對她的限制。若無肉身,空間又能如何做出限制。在這一幕之前,露西對教授講述了一番非常奧秘的話語,卻給了很好理解的比喻。如果車子的速度夠快,超乎人眼所能視得的程度,那麼又如何證明它還在繞著圈圈?露西說是時間。時間就是存在。可是若不占空間,又如何能度時間?

只好翻一下莊子找答案。〈齊物論〉有這麼一句:「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它上承時間與空間的小大之辯,下啟語言在概念表達上可能產生的謬誤。這全然是在寫露西的下場阿。盧貝松在此擺了與片頭相反的細胞活動,從四結為二,由二合而一。這樣子的逆作用,是百分之百的大腦能力所能達成的。我不認為露西還存在,我無法光憑一則文字訊息去肯定這一點,事實上,那只是又一次運用了電影觀眾的聯想力。

現在回到露西到達100%之前的場景中,她坐在椅子上,眼前的景色變換如夢,從建築物可以看得出歷史的痕跡,故藉此判斷時間的逆流正在發生。這是過肩鏡頭,我們看到史嘉蕾的後腦杓擺在螢幕中間,一切可被命名的還是無法命名的都在她的眼前發生。是的,她在看電影,就如同坐在電影院的你我一樣。盧貝松終於按耐不住,把如此明顯的意象設置出來。他的構思應該解釋作人類大腦在日常生活只用到10%,其餘的則應該用在看電影上。時間就是存在,而電影就是時間。

《露西》用簡單的故事把巨大的問題包起來,但其實是盧貝松一部關於看電影的電影。我們在電影院裡思考很多很難回答的問題,可能是道德困境抑或者是人類的生存該何去何從,有的時候會得到一些啟發,有的時候則睡了一場好覺。看完電影出場,恍如隔世,要說是光線差異也行,可我更寧願認為是剛剛真的有多動了一點腦,應該開發了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