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4日

阿嬤的夢中情人:波麗露與電影之愛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察覺到自己正經歷一個重要時期,一個台灣電影是否能夠再起的關鍵。我相信將來台灣電影史對於「現在」一定會有相當篇幅的介紹。

《阿嬤的夢中情人》以「第七號間諜續集」的拍攝為主軸,帶出當時台語電影的繁榮與衰退。片中演示的台語電影弊病,觀眾若將之與今時互相映照,如大辣辣的置入性行銷或只考量是否賣座與製作效率而罔顧劇本品質等,其實不難與現日的賣座台灣電影做出適當的連想。但本片沒有任何批判的意味,它只想做出一個提醒。我們的電影界可以健健康康地發展下去,或是不斷複製賣座電影的模式搞壞觀眾胃口,最終跟台語片一樣成了匆匆風潮,讓台灣電影史再度產生斷層。

片中那顆碩大無朋的月球道具遙遙呼應著梅里葉的《月球之旅》。梅里葉在電影誕生的初期嘗試了許多影像呈現上的技法,至今看來仍舊令人讚嘆其創造力之強大。《阿嬤的夢中情人》裡所呈現的台語片的黃金年代,繽紛燦爛,台灣電影竟有過如此對類型電影的多方探索與渴求,其中固然有著對票房的考量,然此時此刻的電影對人們還是新鮮的玩意兒,未被開發的處女地,任何想法都有一試的價值。《阿嬤的夢中情人》成功地展現出那個台灣電影最有活力的時代!


美月用電影製作的角度來解釋了拉威爾的波麗露舞曲與電影之間的比擬。而我覺得更適合用波麗露舞曲來講的其實是電影該怎麼欣賞這回事。電影文本的背後是有多個系統在運作的,電影是好是壞,關乎於它是否有足夠的說服力。越完整的系統,其說服力也就越強烈。電影文本的系統運作簡單來說就是母題的重複與變化。當我靜靜聽完波麗露舞曲之後,我突然發現那不斷重複的主旋律,每次發展都存在著變化,這正是電影文本的系統運作邏輯。


以本片《阿嬤的夢中情人》來說,在諜報類型電影中關於確認身分的暗號往來的台詞,即是它所運作的系統。如「夏天的太陽是幾點幾分出來?」「五點四十」「你是梅花第幾號」等,現今聽起來愚蠢無比的對白。這些台詞重複地在片中出現,形成一種具有系統性的敘事推進方法。

首次出現是為了給觀眾獵奇之感,見識當年的間諜片是什麼樣子,只作為一次單純的展示。再來是劉奇生出獄後,對著在票房裡的蔣美月又說了一回。別離四年的重逢,劉奇生藉此確認了蔣美月的心意,兩人共結連理。最後則是在數十年後的戲院中,蔣美月電影看著看著脫口而出。這段暗號對白在此恢復了它確認身分的功能,讓蔣美月想起了自己是蔣美月。每一次的再現都在不同的人事時地之上,這樣系統性的母題運作除了增強情緒的感染,也產生了一種跨越的效果。不只是與舊時台語電影之間的跨文本關係,更是作用在敘事上頭的跨越。在當年跨越了票房的隔板,於現在與劉奇生朝電影院狂奔的時空今昔並置起了反應,一舉跨越了數十年的人生光陰以及遺失的記憶。非常具有創造力,同時也非常感動人的一場戲。


《阿嬤的夢中情人》不只懷了台語電影的舊,它還飽含著對電影這玩意的愛情。如同史柯西斯的《雨果的冒險》那樣,你可以感覺得到電影人的自我反省與藝術情結,以及是多麼地受到電影的魔力所吸引。


關於電影的魔力,《阿嬤的夢中情人》也做了一次小小的展示。原本的「第七號間諜續集」主角是萬寶龍,但數十年後的重新剪輯版,主角卻成了劉奇生。讓我想起《豆豆假期》的最後豆豆先生隨手拍攝的DV帶被弄上大螢幕放映,竟成了讓眾人起立鼓掌的電影佳作。電影靠著剪接產生可供玩弄的敘事模糊空間,觀眾憑靠著自己的直覺,理解與組織力來完成整個故事,甚至可以感受到更深刻的一些東西。

安心亞的角色名字叫做美月。月光只是一種反射光,它如幻似夢,卻被我們實實在在地看進眼裡。電影也只能映射出某個部份的現實,它既虛又假,卻實實在在地感動我們。